他要给他的,是一个盛世。
长长的,近百人的队伍鸦雀无声,谢暄忽然看到什麽,微微一怔,喊停了马车。
不等荣德来搀扶,他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,向一旁斜斜向上的岔路看去,
「本王要去一趟。」谢暄沉声道,「青柏,你随本王同行。」
「殿下不可,咱们还得尽快赶回皇宫。」荣德还欲说些什麽,心却随着谢暄淡淡扫来的目光一跳,「奴婢,是怕……」
「放心,这里我也很熟悉,不会耽搁很久。」
这条路他是真的很熟悉,拐进去一点点便是那座独居於半山的房屋,再向上走不远,就是朔风台。
傅行简掌心断骨之深的疤痕,无力支撑的双腿,还有那座新修的坟茔,几乎出现在了之後每一个深夜的梦境中,醒来後随之而来的是长长的,浑噩的恍惚。
所以他要来,一步一步,深深浅浅,每一声鸟鸣,每一脚踩下的窸窣,每一根刮过肩膀的枝条,都震耳欲聋。
他究竟是梦中的一缕幽魂,还是留在世间的执念,总要有个答案。
谢暄缓缓停下脚步,抬手,将那道挡住去路的枝条轻轻拨开,然後只消再转个弯,他就能看到在梦里反覆来过的那个地方。
天光乍泄於眼前,此时此刻的朔风台像是一个在静静等着他的故交,平静的不见一缕风。
光带着翻飞的浮尘,如白浪溅来,洇染着他熟悉的每一寸。
树木,黄土,巨石,还有墓碑。
「你是谁?」谢暄止步,立在朔风台上,「为什麽会在这里。」
「殿下回来了。」阳光笼罩中的清瘦身影回转,一袭轻垂白衣如同自己也在发着光,谢暄无意识地抬手微微回避,却听到他说,
「待到殿下回楚都之日,便是贫道见你之时。」
他呼吸一滞,猛地放下手臂。
「你是……」
这张脸他不陌生。
「静逸真人……?」
他是祸乱朝纲,与高似同流合污的奸佞,他是用十颗金丹将皇兄送上黄泉路的妖道,谢暄还记得,他是……舅舅寻来的。
「与其说是周将军寻来了贫道,到不若说是贫道寻到了周将军。」
谢暄一惊,双目微微瞪大,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出了声。
静逸真人抚须微笑,忽用手中拂尘向谢暄轻轻一点,「殿下心口的那道疤是不是如血一般赤红,哪怕已经愈合也不见消退分毫。」
他怎麽会还知道自己受过伤?!
的确,谢暄自小若是有磕碰,哪怕真见了血也不曾留下痕迹,可这一箭如同将鲜血刻印在了他的身上一样。
「贫道入世为的本不是殿下,而是建安皇帝,和楚朝必经之大劫,而殿下你所受的,也不过是此劫中一道必然的命数罢了。」生死劫难在静逸真人口中,说得宛如吃饭睡觉一般理所当然,「可殿下本该往生,贫道却发觉你的魂魄被一道执念死死缠住。你命格极为崇贵,若一直留在人间,就如同横亘在国运之上,於是贫道只好寻到了这里,看看究竟是谁在纠缠不休。」
「所以……你见到了那个傅行简。」喉咙里有一把刀在绞,谢暄咬的每一字都疼得发颤。
「对,那个。」静逸真人摇头笑了笑,像是重新想起了原本提起的那道疤痕,「无论是否重生,你命里都必须要受利刃穿心之劫,但如今心口这道伤痕就等同於破了此劫,痕迹不消,从今往後自是无虞。」
静逸真人轻抛拂尘,微微颔首道,「天命虽已重置,但这未尝不是天数,贫道已尽数告知,便就此告辞……」
「等等!」谢暄情急,竟一把抓住了静逸真人的衣袖,「我只求真人告诉我一件事。」
「什麽?」
「他不肯告诉我的事。」
他们的交谈其实很短暂,那些傅行简不肯告诉他的事,在静逸真人口中,其实也不过是寥寥数语。
一直静得不见一丝风的朔风台,在静逸真人消失在山路上时突然山风大作,衣摆随着脚下的枯叶一起被抬起,猎猎作响中,谢暄微微失神的双眼随着那片枯黄的树叶盘旋,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带出悬崖之外——
「兰时?」
谢暄心脏骤停,他猛然转过身去,没有思考,近乎是本能地大喊,
「你别过来!」
傅行简准备踏上来的脚迟疑地放下,然而下一刻,他惊诧地瞪大双眼,张开双臂一把接住了砸向他的谢暄。
真的是砸,後背都撞上了山壁,闷闷嗯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