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半琼道:“你不认得么?这是我兄弟两三日前初相处的,姓汪名通,是个徽州朝奉。”
乔打含笑道:“你前日说徽州人啬吝,再不好相处,缘何你兄弟倒相处了?”
唐半琼也笑道:“各人所好不同。”
乔打合道:“他为什么事气吽吽的坐在这里?”
唐半琼道:“说来好笑。他昨晚同我兄弟到萧衙里去看鳌山,撞着一个生青毛,把我兄弟取笑了,他便捻酸起来,今日商量打点要去告状。”
乔打合道:“原来昨晚在萧衙里厮打的就是这个主儿,我也在那里看见的。只是为小官去打官司,甚么要紧,待我进去劝他息了罢。”
正要走将进去,又站着道:“且住。我还要问你,前日是那一个把你兄弟牵与他的?”
唐半琼道:“是碧莲寺里的一个长老。”
乔打合道:“怎么这个人倒寻个和尚做牵?”
唐半琼道:“他原在那寺中做下处,两个一向相熟的。”
乔打合恼得两个眼睛突出来道:“有这样事,和尚都思量走将出来做牵头了。如今他们吃醋的官司倒打不成,我要和那和尚说几句哩。”
唐半琼道:“那长老也在这时来了。你且耐着性子,莫要这场不了,又是那场。”
说不了,恰好那和尚已走进门。乔打合把他一看,生得有些古怪。
两道浓眉,一双饿眼。半爿僧帽,露几分秃秃光头;一领衲衣,拖二尺翩翩大袖。金刚子枉自持心,梁皇忏何曾见面。
乔打合道:“我走将进去,见了这个秃驴,眼珠里怒火直奔出来。且回家去,明日少不得还要来见你兄弟。”
唐半琼扯住道:“新年新岁,难道上门来茶也不吃一杯去。”
乔打合道:“明日总来吃罢。”
转身就走出门。
不说唐半琼进去和那汪通商量告状的说话。且说那乔打合回到家里,左思右想,只是气那和尚不过。思量要算计他,又没个理会。除非是别寻一个把唐半瑶引去,着他跳了槽,方才出得这口气。一连思量了五六日,再没有个计较可奈何他。这日往街上走走散闷,只见背后有个人叫道:“老乔,一向不见你的面哩。”
乔打合忙把头回转来看时,你道是那个,原来是麻阳城里一个最撒漫的大老官,叫做汤信之。乔打合见了满面欢笑,把个腰忙不及的弯下去道:“汤官人,我一向在街上踱来踱去,再不见你哩。”
汤信之道:“正是。我因出去了几年,如今才回来周岁。且问你这年把来,麻阳城中可又有几个新出来的小官?”
乔打合满口回答道:“有有。小阳巷里新出一个王俊官,碧莲寺前新出一个李玉儿。”
汤信之摇手笑道:“这都是我在这里的时节见过的。”
乔打合道:“除了他二人,虽然还有几个,只是生得粗皮夯肉,蠢头怪脑,只好当个小官名色的。”
汤信之笑道:“老乔,你却是要在这个行中吃饭的,难道眼睛里再不见一个好小官,明日千万要在你身上替我寻一个。”
乔打合道:“有便有一个在这里,生得绝样标致又不多年纪,正好中官人的意,只是要费些周折才可□得来。汤信之道:“是那一家的?你且说一说看。”
乔打合道:“就是官人向年相处唐半琼的兄弟,唤作唐半瑶。”
汤信之欢喜道:“果然是他的兄弟,不消得说是标致的,这要弄他来便也不难。”
乔打合道:“汤官人早见得我几日便好,新近六七日前,被那碧莲寺一个和尚牵去与个徽州主顾了。”
汤信之道:“这个一不难。俗语说,毒龙难斗地头蛇,我便做些钱钞不着,送到他门上去,不怕不随了我。”
乔打合道:“这个行不通。倘是那徽州人吃起醋来,却怎么好?”
汤信之道:“不妨,拚得与他当官结煞。我今日要出门去,不能够了。你明日可在家等我,待我打点些东西同你送到他家里去。”
乔打合把头乱点,满口应承,两人遂拱手别去。
这回乔打合思量得,一则便好奈何了那和尚,二来又好赚他些钱钞,快活个不了,遂去与唐半琼商议停当。果然次日巳牌时分,汤信之着家僮捧了一个描金礼匣来到他家,一同就去见那唐半琼。汤信之相见作了揖,先把寒温叙了一遍,然后问起他的兄弟。唐半琼便唤出兄弟来见了,汤信之喝采道:“这几年不见,果然长得这样标致了,将来大有乃兄之风。”
唐半瑶一个脸红。汤信之取过礼匣来送他,唐半琼先把帕子展开一看,上写:
玄色花绫一端,天蓝绉纱一端。牙色丝□二副,花素汗巾二方。犀簪一只,金铁一枝。
唐半琼道:“怎么好受汤官人这许多厚礼。”
乔打含笑道:“这是送与令弟的,还由你做不得主哩。”
唐半琼也笑道:“你就来取笑我,当初我也是这样收过的。”
原来近日这些做小官的,个个都是贪得无厌。只除你没得送便罢,若有得逞,莫说是这样厚礼,便是不值几个钱的,也没得反璧。那唐半琼这几句,都是门面上好看的说话。你看唐半瑶见哥哥开口说个不好收,他假意推却起来。乔打合再三劝不过,方才一并收下。
大家坐了,才说得几句,恰好那汪通正走将来。所以说那做小官的极是反面无情,鬼脸儿带在额角上,抹下来最快。唐半瑶见汤信之送了这些礼,一心就向在他身上。见汪通走来,岂不是昨日光景,便觉有些下眉下眼,做出那不偢仙的模样。那汪通也还知趣,见有人坐在堂前,转身就走。终久做牵头的在行帮衬,这乔打合见汪通前日气吽吽的坐在他家,商量要告状的正是他,恐怕见了又捻酸起来,便悄悄向汤信之耳边说了几句,遂起身别去。汤信之一路上与乔打合计议道:“这个人紧紧恋住,一时就难弄得到手。”
乔打合道:“只要唐半瑶肯心向了你,怕他则甚。”
汤信之道:“说得有理。你明日可起个早去,寻了他同到我花园里,待我把些话儿对他说,自然把那徽州人断送上路。”
乔打合道:“汤官人又有一说,那唐半琼决要他同来才好。”
汤信之道:“恐怕他在面前,见我和他兄弟相好了,又要捻酸吃醋。”
乔打合道:“他倒是个会帮衬的,这些光景包得没有。”
汤信之道:“这样一寻了他来。”
说话之间,早到了紫荆桥,两人各自回家。